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。
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
——《问刘十九》白居易
寒风萧索,湿冷砭骨,冬日好滋味。若温酒一杯,以酒入喉,祛除满身寒霜,三五好友,笑语晏晏,又是冬日的好趣味。老白此诗,每逢冬日我都想将其从脑海中提出逗留一圈,以此来度过这寒日。
冬日室外北风怒号,千里冰封,琼脂覆盖万千枝桠,组成北国风光,虽美,却冷。温酒一杯便是此时最美之事,且不说能让冰凉凉的身子瞬间暖和起来,围着火炉,看着新雪飘洒,邀着好友一边喝酒一边看雪更是件美事。
无数好诗词都是在这种环境下写出的,且看:
冻笔新诗懒写,寒炉美酒时温。
醉看墨花月白,恍疑雪满前村。
——《立冬》无名氏
第一次见此诗时,作者那栏署名乃为李白。后再看此诗,又不知何人而写,乃冠上无名氏。“应是天仙狂醉,乱把白云揉碎”也是一样,有人说是李白写的,但是依旧摆脱不了此诗乃为存疑诗。其实,百载光阴已能物是人非,何况已有千年。所以,对于作者,我们只有遗憾。但对于这首诗,我们依旧可以满心欢喜。
因为写得真的很好。二十四个字无一生僻字,却如空山新雨,山谷清新那般沁人心脾,宛若暖流汇过,令人毛孔舒张。因冬日寒冽,室内的笔毫已被冻住难以书写,不过文人此刻也因为沉香袅袅、火炉温酒而显得慵懒不已,不愿作新诗。冬日,不必像以往那般忙碌,可以守着一室温暖,让思绪遄飞。几丝露出的风吹过灯火摇曳,映照墙壁。饮一壶酒,酒入豪肠,听着簌簌落雪,时闻厚雪折竹,于此声中,沉沉睡去,便是最好的冬日。
初叹来游未必重,等闲十载又相逢。
壁间故迹尘轻涴,物外初心病暗攻。
坐上酒生冬暖意,檐前梅弄岁寒容。
半酣僧不须烹茗,自有山云可荡胸。
——《再与鼎臣游龙门寺》曾丰
首联与颔联讲的便是曾经游龙门寺的光阴岁月与诸般感悟。在这里,我觉得我们应该将眸子聚焦于颈联和尾联上。
写得很有感觉,冬日于室外行走,届时四周皆白,寒梅傲雪,迎着冷风,满身寒霜来到龙门寺。我相信此时的文人早已冷得不行,手尤为冰冽。若此时,拿着一壶温好的老酒予他,顺着喉管咽下,让酒精麻痹自己的大脑,让暖意流窜全身,我相信他一定会满身通畅,四肢百骸如浸泡于温泉中,晕乎乎的。所以,冬天的寒冷并不可怕,温酒,半酣半眠,已是大好。
檐前寒梅,被琼脂覆盖,冰天雪地里,姿容未变,让皭然的新雪增添一份美丽。喝完酒的文人此时非常满足,他看着周围一切,寂静的环境早已将他与尘世剥离,出岫的白云早已让他的心胸开阔了起来。
万里清江万里天,一村桑柘一村烟。
渔翁醉著无人唤,过午醒来雪满船。
——《醉著》韩偓
万里清江,万里长天,一眼望去,仿似无尽,眼眸当然是看不到天与水的尽头的,只能用最大的努力去看水天一际。韩偓笔下的《醉著》有股子浓浓的人情味,“一村桑柘一村烟”,村庄便代表着有人,有温暖,有炊烟。桑树掩映处没准就是一户人家。
可渔翁似乎与他们是隔离的,我们可以猜测渔翁的家人正在烹饪待他归来,我们也可以猜测渔翁茕茕孑立,别人的喜乐与他无关。此时的渔翁在船上睡着了,酒气萦绕在他的周围,他躺着,鼾声四起。如此寒夜,想必是没有人愿意离开温暖如春的室内,所以也没有人唤他渡河。
船头上还丢着几个酒壶,渐渐地,酒壶被大雪覆盖,待渔翁醉醺醺醒来,只怕船体早被大雪掩埋,清江与长天,皆白茫茫一片。
一为同心友,三及芳岁阑。
花下鞍马游,雪中杯酒欢。
——《赠元稹》白居易(节选)
新雪对新酒,忆同倾一杯。
自然须访戴,不必待延枚。
陈榻无辞解,袁门莫懒开。
笙歌与谈笑,随事自将来。
——《雪中酒熟欲携访吴监先寄此诗》白居易
正如“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”那样,下雪天喝酒更是朋友之间的乐趣,几人喝酒,一大群人一起围炉对饮,看着火舌在柴火中跳动,总归比一个人更热闹。
若两人相坐,正如白居易与元稹。冷月无声照在白雪上,反射出清冷的光,寒梅悄然绽放,对于两人而言,便都可以入诗,红泥小火炉,两人对酌,从阳春白雪之物讨论到民野趣事,便是对冬雪最大的慰籍。
若一群人在冬日喝酒,那绝对是莺歌燕舞,胡琴琵琶与羌笛,管弦声声催暮云。炉火正旺,烛火摆满室内,宛似暖日,春意融融。
故冬日饮酒,宜与友同。若室内寂寥,不妨锦帽貂裘踏雪而行,于皑皑白雪外访问好友。与其把酒言欢,吟诗作对,才是冬日的大乐趣。
盆梅香里倒清卮,闲听群乌噪冻枝。
饱后茶勋真易策,雪中酒戒最难持。
垆心香烬灰成字,纸尾书慵笔任欹。
共话当年骑竹事,如今双鬓各成丝。
——《雪中共惟长舅氏饮酒》袁宗道
冬日不可无酒,正如秋风衬明月,梅雨唤鸣蛙一样,冬寒就适合温酒一杯。当然也别存有别的心思,譬如戒酒之类的想法。寒梅清香缕缕散出,与沉香糅合,似三千青丝搅乱万千思绪。雾凇沆砀,上下一白,四周寂寥,唯成群乌鸦相对而叫。此时的作者心思却是放松的,并未闻乌啼而涕泪,因为他用了一个“闲”字。
此情此景,拿什么来度过如此光阴?那肯定是喝酒了。室内如此暖烘,在梅香与沉香的侵袭下,文人的干劲与慵懒的情绪在颅内争斗,最终慵懒的思绪取胜。于是任笔乱倚,任书卷乱摆,不想思考,不想书写。戒酒更是不可能之事,此好冬也,看着窗外连绵白雪,思绪飘向远方青山,酒香与梅香、沉香三香交汇,想必文人正在探寻冬日乐趣。
文人此刻其实并不需要酒来暖和全身,他只需要酒来为他慰藉冬日。苏轼也这般说道“惟有主人言可用,天寒欲雪饮此觞。”天寒地冻,饮杯酒,趁冬日,恰好!
榾柮(gǔ duò)无烟雪夜长,地炉煨酒暖如汤。
莫嗔老妇无盘飣(dìng),笑指灰中芋栗香。
——《冬日田园杂兴》范成大
范成大这首小诗,写得实在是太舒服了。方才看前面的诗词,无怪乎都带了些意味高远、雅堂之感,唯《醉著》韩偓稍显村野意韵,但“万里清江万里天”仍有些高冷滋味,平常之人难近。
范成大此诗平淡如水,可仔细咂摸,又能品读出些山泉叮咚之冽,甘甜之感于舌尖环绕,一股子舒适之味。他将眼眸贴近生活,将笔端靠近人间。写着生活,却成了诗。
我们来看看。(榾柮是木柴块、树疙瘩的意思,可作碳用)冬日夜晚漫长,墨色浓烈,将村庄笼罩于雾霭中,辨不出方向。但在室内,却是一派祥和。柴火添得很足,没有什么烟,火光将土墙照得仿似白昼,几缕突出的火苗如皮影戏般在墙上塑造自己的战场。在乡村里,装酒的容器可能就不是金樽这般华贵,装的酒可能也不是清酒这般清澈,但是地炉旁温的酒依旧可以暖和全身,与别处无异。
用树杈将火中的芋栗划出,吹去上面的柴火灰,轻轻咬下,绵软甜香。再将温好的酒饮尽,这般人间享受已然被范成大写透。
近郊胜处小云居,一水如龙凑佛庐。
长记钓蓑披雪去,砖炉温酒煮溪鱼。
——《雪中雪坡十忆》姚勉
说实话,写的实在太好,我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去称赞这些诗了。郊外的那处胜地仿佛就是文人自创的桃花源,如龙蜿蜒的碧水便是桃花水,他溯着溪水而去,夹岸有佛庐在旁等待,梵音响彻于天地间,水波粼粼仿似音阶向前,与梵音构成天地之间各自曲谱。再往前看,便是文人的圣殿——小云居。
这些都是“桃花源”周遭之景,是他春夏秋冬四季的等待。我猜测春日、夏日、秋日他都有别样的生活,但是他笔下为我们记载了他曾经经历过的冬日。
那场大雪是他永远都无法忘怀的事情,那日他披着蓑衣迎着如絮飘雪前去垂钓,此时的垂钓不是柳宗元笔下的孤寂:
千山鸟飞绝,万径人踪灭。
孤舟蓑笠翁,独钓寒江雪。
他如旅人一样,眉间染雪,发梢尽白。完毕,于砖炉前温酒煮鱼,溪鱼鲜美,酒香醇厚,伴着四周白雪,烟火与酒气散播于渺渺苍穹,如此,不失为冬日趣味。
酒,是豪侠所饮:
三杯吐然诺,五岳倒为轻。
眼花耳热后,意气素霓生。
酒,是宴会所饮,“陈王昔时宴平乐,斗酒十千恣欢谑。”
酒,更在生活中长饮,敬岁月悠悠,敬春花秋月,敬冬雪皭然。
-作者-
盈昃,一个爱诗词、爱江南的人。幻想是“且放白鹿青崖间”,愿望是“一生好入名山游”。
评论列表
中,晕乎乎的。所以,冬天的寒冷并不可怕,温酒,半酣半眠,已是大好。 檐前寒梅,被琼脂覆盖,冰天雪地里,姿容未变,让皭然的新雪增添一份美丽。喝完酒的文人此时非常满足,他看着周围一切,寂静的环境早已